最深最重的告别
part1.他
他走的时候，我不在。他是我太爷爷，在我周一综合症发作的时候，挣扎在初等数论里的时候，他走了，等我收到消息，相隔几百公里外突然感到寂寞。恍恍惚惚，像是断了线的风筝，有点自由的快乐，有点怅然若失。
外婆说：甜甜，老阿太走的时候，喊着你，说，你要不要回来看他了。
那一刻就像钝刀割肉，我红了眼圈，我在那一刻才开始感觉到他真的走了，那个深深爱着我的老人要不了我了。
我明明记得两个星期以前我见他的时候，他躺在床上，我喊他，他还温和说：你来看我啦。那样清醒，那样慈祥，就像他很多年前抱着我那副模样，我以为他会一直这副模样，等到我放假，等到我毕业，等到我带着男朋友去见他，等到我生下小孩……然而他没有等到我12月回家的日子。
他在死前念叨着我，我在他死后念叨着他，他已经很老很老了，应该去看看他年少时失去的父亲，早夭的儿子，已经抛下他早早走了的妻子，可我还是还是好想让他留下来，留下来和我一起晒太阳。
part2.回忆
外婆说：他死在周一，上一个周一也是神智不清，每一个周一，都很痛苦。
为什么，为什么会是周一？他就像是撑着一个轮回，周一痛苦，周二好转，周三康复，周四周五等待，周六和周日满面笑容。大概是我们全家人只有在周日会去看他，陪他说说话，问问他怎么样了，一起拍照，一起听戏。他太寂寞了，他曾经无数次抱怨过为什么我们在假期不能去陪他，可我们都没有听。因为我们太忙了，我们总想给他最好的，可他穿着旧衣服，等了我们很久很久，最后他等成了一张照片。
外婆还说：他前一天晚上唱起了山歌，但是不记得具体是什么，心情很好。
妈妈补充：你还说他前一天精神很好呢，我们以为他是好转，其实是回光返照。
传说人死前都会看到回忆，他在唱山歌的时候看到了什么，他精神很好开心的时候，又看到了什么？老人们的话没有说下去，而隐藏的东西，却是我曾经想要了解的，却最后放弃的，因为语言，因为时间，因为隔阂。我最后能回忆起的，只有一个画面，他和我在晒场上身影，可惜也是模糊褪色的。这恰恰证实了一点，我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一点：他在我的记忆里也终将会消失。
part3.葬礼
他是喜丧，95岁，没病没灾死在家中，除了曾孙辈和个别孙子辈不在，其他人都陪在他身边。我以为我会安然的接受他的葬礼。（因为我已经安然的接受过我爸爸那边曾奶奶的去世，少年时曾外奶奶的去世）可是，当我看到我小姨哭的那一刻，我突然泪流满面，伪装出来的安然冷静其实都是假的，我很难过，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，可它却偏偏残忍的摆在我面前。我没有看到他死前最后一面，我没有真正和他告别，我没有和他说：阿太，我回来了。都没有，他没有等到我，明明只要再等两个星期，可他还是等不到了。
在火化前，我看到了他在棺材里的模样，瘦小，枯槁但是安详。他比我想象中都要瘦小，明明曾经那么大的一个人，陪我晒太阳，现在却萎缩到一个小小的，矮矮的身体里，我几乎都要认不出他来了。我跟进到焚烧炉门口，铁门打开，他被推进去，周围是亲人的哭喊，我却泣不成声，这次是真的要告别了，我抓不住他的手了。等到骨灰被推出来的时候，片片枯骨，什么也不是了，他真的不在了。
等到安息堂，我看到他的骨灰盒和他的妻子摆在一起，那一刻恍然若失，他很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归宿。死者早已安息，唯有生者不肯罢休。
part4.轮回
他是我第一个痛哭着告别的亲人，却不是最后一个。我会在以后同样痛哭着告别更多的人，而在我老去时，也会有人痛哭着告别我。周而复始的轮回，死亡的另一面是新生。
我在路途中唯一得到的好消息，便是家族中有新生命的诞生，他在死前也听到了这个消息，他会在天上，护佑这个期盼已久的孩子，因为他爱着我们每一个小辈。
part5.其他
我送他火化的时候，得知海绵宝宝的船长去世，我的童年在向我告别。在这魔鬼一样的2018里，从霍金到他，再从我朋友到我，都经受了或多或少的磨难，我唯一希望的是在未来所有人都好好的。我在今年已经不太能接受得起更多的告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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